这样皎洁的月色是在公元纪年时所看不到的，林立着残破高楼的街道上，只有冷风穿过。不过还有光，不仅是这如水的月光，在这些大楼遗骸的内部，在地下错综的管道里，在悬挂着的电缆中，都有人工智能穿梭的影子。它们以数据流的形式，存在于每一台计算机里、每一条线路上、每一丝信号中。它们，无处不在。
那场战争已经过去七十年了。人类从这次大战中醒悟过来，自己的确是这个星球上最有智慧同时也最愚蠢的生物——创造出几乎毁灭整个种族的东西。而那些创造出来的，被称为人工智能，它们似乎认为自己也在地球上拥有一席之地。
可这样想就错了，因为人工智能不仅仅可以和各种生命体共存，还拥有毁灭一切的力量，这力量就是与人类相近的智慧和高于人类的运算能力。在人类为它们创造出足够的条件（高度发达的信息文明）后，人工智能立刻反目成仇，不顾一切地攻击自己的创造者。它们控制着水源、食物生产、信息传输、电力系统、各种军工业甚至是核弹头。
在各大国的首都被核武器夷为平地后，人类终于意识到自己根本无法抵御人工智能的铁蹄，它们没有情感、没有道德、没有所谓的价值观，攻击就像处理一项简单的程序，不带一丝感情，不拖泥带水，冷酷而又疯狂。人类开始进行了一系列的计划，但统统失败了。原始的国家制度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联盟，全球分为四大联盟：亚欧联盟、非洲联盟、美洲联盟和海洋联盟。每个联盟政党泛滥，鱼龙混杂，极权制度如野草般疯狂滋生。人类在时隔近一百五十多年后又一次体会到专制的滋味，不过这也算件好事，毕竟在危机中极权专制是最能提高整体生存几率的制度。
人类在战争中一败涂地，人口从战前九十亿锐减至十五亿，几乎算是一场屠杀。其实丧命于人工智能攻击的人只占较少一部分，大多数人都死于个人或群体间争夺资源的厮杀。人类确实遭到了重创。
是重创，不是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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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I纪元70年3月21日的午夜时分，亚欧联盟25号城邦H7区西北部，有六个全副武装的少年缓缓穿过城市的废墟。
“我们这样偷偷跑出来真的不要紧吗？”卡斯特问。这是一个走在队伍最前端的高个男孩，他有一双灰色的眸子，虽然在厚重的面罩后面，汉克尔仍能感觉到它们在盯着自己，闪着睿智而多疑的光。
“不会越过前哨的，我们受了这么久的训练，不出来实战一下吗？”莱蒙说。一个把面罩拉开的、拥有棕色短发的欧裔女孩走在汉克尔后面。“上次汉克尔发现的东西爷爷不是说可以用吗，好像是公元纪年时用来网络通信的工具，我在书上看到过。说不定这次出来会有什么更大的收获呢。”
矮个子男孩布鲁托尔嘀咕着：“我老爸说过，永远不要相信写下来的东西。”由于隔着头盔，声音有些瓦声瓦气。
“你爸整天都待在他那实验室里。我看的可是真正的书，纸做的！可不是电子屏上的文字哦，况且……”不等莱蒙说完，汉克尔和卡斯特停住脚步，“前面有摄像头。”
“咋们有枪有装备，怕什么？”佩克嚷道，这个身材魁梧的大男孩走到汉克尔身边，他的嗓门显然与体型成正比。
“小声点，在西伯利亚都听得见！最好还是绕过去吧，免得有冲突。”卡斯特的姐姐卡拉娜说。也许卡斯特的成熟是从姐姐这学来的。
前面是一个断层，大概有六七米宽，落差两米左右，摄像头还是公元纪年的型号，恰好就在断层上方，要冲过去且不被捕捉到图像很难，并且要在摄像头旋转到盲区时通过，也就是说必须要在四秒内完成助跑、起跳和落地。汉克尔摸到断层边向下望去，裂口深不见底，一片漆黑，像一张大嘴仿佛能吞噬一切。汉克尔决定赌一把，他不想在下水道和废墟小巷里浪费时间。“我们冲过去，速度要快，把弹射器调到最大档，小心点。”
他蹲下来，调整了一下护胫缓冲装置和弹射器，把电磁枪斜背在背后，合上面罩，眼前屏幕上出现了即将跳跃的抛物线，坐标落在那边断层的边缘处。
橡胶鞋底在水泥路面上发出沙沙的声音，他的速度越来越快，一个跨越，两脚并拢，半个心跳后汉克尔落在了断层边上，仅有缓冲器泄出的蒸汽的声响在黑暗中回荡。然后不到三分钟，其他几个队员都顺利飞跃了断层。只剩布鲁托尔了，奔跑，起跳，他一阵惊呼摔在了裂口边。
“不！”他大叫，但已经滑下去了，汉克尔冲上去抓住了他的手，布鲁托尔就这样悬在空中，在摄像头前暴露无遗。摄像头发出“滴滴”两声轻响，接着就是一阵死一般的寂静。
汉克尔赶紧把布鲁托尔拉上来，“环形队阵！”他下令，少年们围成一圈，端着电磁枪，对准大楼门口、巷弄深处和断层的黑暗中。汉克尔感到一阵寒意袭上脊背，他紧张地环顾了一下四周，依旧没有丝毫动静。半晌，佩克小声说：“不应该早来了吗？”
“不清楚，也许是故障，总之保持警惕，头盔都戴好！保证无线电通信正常。”汉克尔问“布林（布鲁托尔的昵称），有什么损失？”
“嗯……四节电池，两板弹药。”布鲁托尔的声音里充满了自责“我的弹射器刚刚坏了。”
“怪不得，跳起来像只受惊的鸟。”莱蒙调侃。
“我都好多年没见过鸟了……”卡拉娜笑了。
汉克尔抬头望向天空，多美啊，繁星闪烁，深红似血的星云连成一条绸带，星光点缀其间。他知道在古时繁华的城市中是看不到的，毕竟光污染太严重了。如此美景，在废墟中却望得真切。
“走吧。”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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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蒙感到了冷，彻骨的冷，在一片荒原上，她蜷缩着，斗篷裹紧了身体，寒风咆哮着从头顶吹过。火，我需要。她心想。火……汉克……救我，汉克……我需要……你……
她突然发现自己早已半睁开眼睛了，但脑海里依旧是呼啸的风声和冰冷的感觉。面前燃着火堆，莱蒙很奇怪自己为什么还会感到冷。在跳跃的火光下环顾四周，除了汉克尔大家都休息了。她看了一眼腕甲上的显示屏，凌晨两点半。太早了点吧，她心想。
汉克尔盯着火堆，什么话也没说，甚至都没看莱蒙一下，像是一座石雕，筑在莱蒙身边，漆黑的瞳孔里映照着橙色的火焰。
“很奇怪啊。”他开口了，声音很小，以至于莱蒙回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是说摄像头故障的事？”
“嗯，”汉克尔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正常的话，清除机制早就启动了，我们肯定会遭受到攻击。”
“然而并没有，也许是真坏了。”莱蒙道，但她觉得可能性很小，人工智能不会放着故障而不去维修，它们是绝对严谨的。“难不成会和你捡回的机器有关？”
“我也是这么想啊，可是……”火焰里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汉克尔陷入了沉思，手指捏着下巴摩挲着。
莱蒙很爱看他思索的样子。
两年前的那个初夏的午后，莱蒙靠在窗边读一本已经被翻得书页散落的小说，公元纪年时写的，讲述了一个男人被指控屠杀了邻居一家五口人，法官与陪审均被收买，后将他判处死刑的故事。莱蒙很喜欢跌宕起伏的情节和辛辣的讽刺。
微醺的暖风穿过窗户，掀起书页也撩拨她的发丝。就在这时，莱蒙与汉克尔见了第一面。
“请问弗索威先生在家吗？”
莱蒙抬起眼，看到门前有一个男孩，身披灰色斗篷，方才把兜帽掀开，乌黑的头发在扬尘中散射光芒，浓密的眉毛下，一双漆黑如黑夜的眼睛。他身材不高大，但看起来很精神，哦，特别是他的眼神，深邃……
“请问弗索威先生在家吗？”
他看着莱蒙又问了一句，莱蒙顿时醒悟，脸红了，说：“爷……爷爷出去有事了，过会儿就回来，你进来坐坐等他吧。”她引汉克尔坐到桌旁，道：“你就是汉克尔·关吧，爷爷和我说过，对了，我是莱蒙·弗索威，辛会。”说罢，她伸出了手。汉克尔先是一愣，随后笑道：“没想到你知道古时的礼仪呢。”他起身握住了短发女孩的手。
时间似乎停在了那一瞬间，微风、对视、微笑、纸张翻动的沙沙响声，莱蒙会记住，直到永远。
后来莱蒙了解到，汉克尔的父母曾是镇子上的工程师，他们设计了盔甲与电磁抢的草图捐给镇子。然后带着汉克尔在城邦中寻找公元人类留下的文明遗物。在人类聚居地以外生存是很困难的，白天还好，可一到晚上八时以后，摄像头一旦发现有人类在划定区域外活动，就会启动清除机制，消灭生命体。从一个城区奔徙到另一个城区，汉克尔就这样生活了五年。并没有人见过这个孩子，关于他的一切都来自汉克尔带来的那张纸条。上面还写了他的父母要去西部城区进行搜寻，因为路途太遥远，所以把汉克尔托付给镇长，也就是莱蒙的爷爷——陶克·弗索威。
于是汉克尔与弗索威一家生活了两年他和莱蒙一起学习一起训练同镇上的孩子们一起冒险。他像哥哥一般关爱莱蒙。
他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莱蒙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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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沉闷的爆炸声从远处传来，汉克尔连忙起身跑到窗边，远方有火光映在云层里。跟上来的莱蒙问：“是从……”
“从镇子那边，”汉克尔的声音夹杂着恐惧：“叫醒所有人，我们赶快回去！”
他回头望了眼群星闪烁的夜空，旋即转身戴上头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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